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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片改变我人生轨迹的香椿园

日期:2020-05-01 类别:文章返回列表页

曾几何时,我家的屋后有一大片香椿树,大约有十几棵,母亲曾靠着这些香椿树,创造了一个奇迹:用香椿芽腌制的咸菜供了三个大学生。我常常望着那片香椿树心潮起伏,因为我是家里惟一一个没有考上大学的孩子,虽然我们兄妹几个都是被这片香椿园供养长大的,香椿树给我们的不仅粮食,还是我们上学的经济来源,但我对这片香椿树的感情却相当复杂,一边感激,一边憎恶,感激是因为它养活了我们兄妹四人,憎恶是因为他给我带来贫穷时代抹不去的记忆,痛苦一生的记忆。


我考上高中的时候,哥哥已上了大学,姐姐正念高三,弟弟也已上了初中。哥哥在来信中除了鼓励我们努力学习,更多的是写他怎样节俭地度过了高中生活,他说他几乎没有订过食堂的菜,全靠母亲腌制的咸菜,而母亲腌制的香椿芽真是味道鲜美,让人叫绝。母亲有一双巧手,虽然工艺简单,香椿也不是嫩芽,但母亲腌制的香椿菜仍然让人食指大动。


我清楚地记得每年香椿发芽的时候,母亲都会爬上高高的梯子,去树上掐那些嫩芽,每个树梢都不放过。我们则在树下帮着捡拾,然后回家将那些嫩芽一棵一棵地码好,用塑料绳一扎一扎地捆好,泡在水盆里,留着第二天到县城里去卖。城里人爱吃稀罕东西,所以每年春天母亲都早早地掐了头茬香椿,好卖个好价钱。头茬香椿嫩嫩黄黄的,泛着油光,看着就让人流口水。记得有一年,母亲的香椿卖到了十八块钱一斤。母亲几乎是流着泪从几十里外的县城赶回家的,因为那十几斤香椿卖的钱几乎够了一个孩子一年的学费,她似乎找到了挣钱的门路,又把屋后闲地往外扩了许多,多栽了几棵香椿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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香椿芽长得很快,几天之后,第二茬又发芽了,这一茬的大部分母亲拿到附近的集市上去卖,小部分用来给孩子们腌菜,味道到底不如头茬鲜美。


最后直到春天结束,香椿再也卖不出了,父亲母亲才会把剩下的香椿挑拣能吃的,腌了,留着和父亲在家当菜吃。


幸好母亲有一双巧手,光香椿就能做出好几种花样,腌的、煮的、炸的,甚至用它来包饺子,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极大地满足了我们的口腹之欲。那也是我关于香椿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。


开学的时候,母亲给我带了满满两大瓶香椿菜。腌制的香椿不容易发霉,能吃的时间久一点,但是很咸,我不舍得去买食堂的炒菜吃,那漂着油花一角钱一份的汤菜,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种诱惑。每天吃饭的时候,看着同学们一个个骄傲地端着饭盒去食堂打饭,我就把头深埋在书堆里,就着香椿快速地把饭吃完。我很羡慕同学们,但我也丝毫不敢抱怨,像我这种家庭环境,能上学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,根本不敢奢望和同学们一样穿新衣服,去吃食堂的饭菜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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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和姐姐碰面的时候,交流最多的往往是这个月谁订的菜少,谁花的钱少。我们心里都较着一股劲:节省再节省。因为我们读书几乎带走了家里所有的钱和粮食,父母在家的日子其实比我们都苦。我常常感到饿、感到渴,周围的同学都能安心地听讲,而我却不能,我必须分出一部分精力去顾及我瘪瘪的肚子和干渴的嘴。所以我经常会很烦躁,对读书产生了厌烦情绪,第一次期中考试,我就从入学时的头几名滑到了中游。



母亲来送吃的的时候,在张贴的优异成绩表上找不到我的名字。看得出她很失望,我以为她会批评或鼓励我几句,可她只是翕动着干裂的嘴唇,说家里的香椿还有,别舍不得吃。她的嘴唇干裂得更厉害,有的地方都渗出了血丝。我知道那是长期吃香椿咸菜的结果。


我跑回教室,把头埋在书堆里,整节课都不敢抬起头来,我怕别人看到我流泪的脸。我的书桌里永远弥漫着一股香椿的味道,同学有时也会抱怨,有时也会传来异样的目光,所以我很自卑,从心底里厌恶香椿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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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开始苦苦地思索,这书还要不要读下去,如果我不念了,父母便可以减轻四分之一的负担,如果我还能挣钱,那负担就减轻了一半。这样的念头一经产生,就再也挥之不去。对待学习我开始漫不经心,可我又很聪明,所以成绩一直徘徊在中游。班主任经常找我谈心,劝我安心读书。可我每次看着他办公桌上吃剩的饭菜,闻着他那茶杯里飘出的茶香,我都会在心里对他说:你永远都不会明白的。


这样子一直到了高二的下半年,我终于决定辍学。当我向父母摊牌的时候,他们只是默默地对望了一下,便同意了。我突然觉得很失落也很悲壮,也许他们早就盼着这一天,只是无法说出口而已。


辍学的我,跟着父母在田间劳作,因为有了我的帮衬,父母不再那么劳累。太阳把我的脸晒得黝黑,手脚也开始粗糙起来。有时候穿着粗陋的衣服,牵着山羊,走在大山里,我都有一种想大声呼喊的冲动,我再也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,再也不能实现自身的理想。当我累了、烦了的时候,我就偷偷地抹眼泪,怀念那段读书的时光,觉得自己一时的轻率,把一生都毁了。


当哥姐弟弟们放假回家,看到他们无论从衣着到谈吐举止都与我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时,心中便会很烦、很失落。而想到他们会因为我的付出会拥有更好的人生时,便觉得这一切都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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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样子过了六七年,弟弟也大学毕业了,哥姐的事业都小有成就,家里的生活宽裕了许多。在和本村一个姑娘谈了几年恋爱之后,就结婚了。结婚的时候,父母破例砍了两棵粗壮的椿树,为我们打造了小凳子,那些小凳子结实得很,后来儿子拿它们当球踢,摔都摔不烂。


时光匆匆,村里要修四通八达的水泥路了,屋后那些树要全部砍掉,那片曾经磨打我人生印迹的香椿园,即刻要消失了!砍树那天,母亲轻轻地抚摩着每一棵树,就像抚摩自己的孩子。望着满地的树,弟弟夸张地说:“哇!这么多树,能给我女儿做多少小板凳啊!”


母亲嗔怪地打了他一下:“这些树我谁都不给,全归你二哥。他对咱们家有功啊!”我的心一颤,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,一个劲滚落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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